b体育:任静专栏|无辣不欢
日期:2024-01-17 21:43 | 人气:
吃货的江湖,有个饶有兴味的顺口溜:“四川人不怕辣,贵州人怕不辣,湖南人辣不怕。”而陕西人更是将“不怕辣、辣不怕”演绎得淋漓尽致,辣子一道菜。陕西有“关中八大怪”,其中之一就是油泼辣子一道菜,蘸馍拌菜调干面,嘴巴一抹嘹得太。“端一碗髯面喜气洋洋,没撮辣子还嘟嘟囔囔。”唱的就是陕西人嗜辣成瘾、无辣不欢。
川籍文人刘仲举曾在一个群里分享过美食观,他说:“湖南的辣是湘(香)辣,先一阵香风袭来,醉得你迷迷糊糊的,然后辣得你双泪直流;四川的辣是川(穿)辣,一阵穿堂风闪电般袭来把你击倒,继而张口摇舌心似火烧;贵州的辣是黔(前)辣,辣得前胸贴后背嘴起果子泡,随之弯腰弓背几乎蜷成一团。故辣字从辛,喻味道猛烈凶狠,需加以约束,否则痛苦不堪。”不同于南方地区湿热的那种辣,西北的辣,是“干辣”,就像黄土高原凭空刮过一阵大风,干冷生硬、直来直去,透着一股子爽利痛快劲儿。于陕西人来说,可以无肉无菜,但绝不能少了油泼辣子,如果少了那一抹油亮亮的红,那一道撩动味蕾的辣,那一抹由舌尖直抵脑门的香,陕西的美食将黯然失色,灵魂尽失。“咥面!”无辣椒不吃饭的关中汉子们端一个耀州白瓷青花大碗,盛一碗筋道爽口的裤带面,淋上半碗油泼辣子,靠在房子半边盖的柴门草屋前,蹲在磨盘碌碡边,埋头吃得狼吞虎咽,两碗面唏哩呼噜下肚,大汗淋漓,满面红光,再喝一碗面汤,意犹未尽地敲击碗筷吼秦腔:“八百里秦川地平坦,小麦苞谷是特产。麦面能做那宽面、细面、炸酱面、壮阳驱寒羊肉面,蒜蘸面、麻食面、二八月常吃片片面……”知情人说唱的《赖宝吃面》,直呼痛快过瘾!
外地人有所不知,在陕西人的餐桌上,辣子和面条同等重要。尤其油泼辣子,最受食客青睐,岐山擀面皮、凤翔豆花泡馍、锅盔夹馍、干拌面、油泼面……样样都离不开油泼辣子。我能吃辣就是这些年在西安练出来的。上班一族,中午时间短暂,基本上都在外面胡乱应付一顿。于我几乎顿顿就是一碗面,邉邉面、蒜蘸面、拉条子拌面……吃得最多的要数香辣扑鼻的油泼面。在外面吃多了,渐渐悟出了一些门道,回家如法炮制油泼辣子。将市场上买的粗细两种辣椒粉按比例倒在大海碗里,上面再撒上花生碎、白芝麻、盐、白糖等调料搅拌均匀,然后起锅烧油,待油至九成热,勺起油落,“滋啦”迅速泼入辣子碗里,热油裹着干辣椒面,如暴风骤雨裹挟着黄沙般在大海碗里迅捷翻滚,此时得瞅准时机,用筷子在碗里轻轻搅拌几下,再淋上岐山香醋猛地一激,油泼辣子的香气便扶摇直上,满屋飘香。
不同于别处的灯笼椒、樱桃辣椒、子弹头辣椒、螺丝椒,陕西的辣椒,叫秦椒,素有“辣椒之王”的美誉。其皮薄、肉厚、籽小、色泽红亮、辣味适中、香味浓郁,尤以西府的品质最好。关于秦椒有一个传说:秦王嬴政做了皇帝之后,觉得御厨做的菜清淡寡味而屡起杀心,搞得御厨房人人提心吊胆。有一位厨师在菜园溜达时,无意中瞅见草秧上结着一种细长红彤的果实,顺手摘来放进嘴里一嚼,辛辣如火,料是毒药。哪料秦始皇吃了之后大喊过瘾,说秦地有这美妙东西,就叫秦椒。传说虽无可稽考,却为秦椒火红的味道增添了神秘色彩。
辣椒最能撩动味蕾,暖心暖胃。与关中人热衷油辣子不同的是,陕南人独爱“搨辣子”。搨辣子是一种具有地方风味特色的辣椒酱,尤其石泉云雾山鬼谷岭一带最为出名。我曾去过两次石泉,对这道勾人味蕾的美味,食之如饴。制作搨辣子的工序没有我想象的简单。首先得准备好南瓜叶、青核桃、大蒜、生姜、熟玉米和野葱苗等食材。然后用南瓜嫩叶包着辣椒,连同青皮核桃,一起埋在土灶洞里文火去烧,待渐渐散发出呛人的辣椒味道,便熟了。撕掉辣椒上的南瓜叶,擦干净辣椒上的灰尘,与数粒蒜瓣、生姜片、熟青核桃仁、b体育官网入口熟玉米等一同放在石臼里,用石杵反复杵捣。最后将捣好的辣子酱装入瓷碗里,加精盐,将菜籽油烧至八分热浇在辣子酱上,撒入碧绿的野葱苗,一碗香辣诱人的搨辣子,即成。陕南人深谙美食之道,用搨的方式,将辣椒与蒜迸发出的香味融合,用热油激发,欲罢不能的香气刺激着味蕾,香得可口,鲜得令人馋涎欲滴。吃石锅鱼配上搨辣子,几口下肚,辣得通体舒坦。还有一道美味是菜豆腐配搨辣子,青白似玉的菜豆腐,配上红亮的搨辣子,那色香味妙绝,勾人魂魄。
我和孩子都不惧辣,去成都、重庆旅游过年,提前攻略了各家网红餐馆,尤其青睐各种辣菜,b体育官网入口辣椒炒肉、剁椒鱼头、擂辣椒皮蛋,光是听到这些菜名,便令人忍不住齿颊生津。川渝菜,重麻辣,一盘菜里辣椒、b体育官网入口花椒的分量必定占据半壁江山。过年嘛,火锅才能更冒出人间烟火气。川渝火锅辣得层次分明,绵里藏针,牛肉卷、鸭肠、鸭血,在热红的油中滋滋作响,我们一边大快朵颐,一边辣得吐着舌头,热汗淋漓。
这些年,湘菜也吃过不少,对于这种以酸辣为主,讲求鲜香滋味的菜式,情有独钟。在一家店里,听过一首湘西民歌:“要吃辣椒不怕辣,要恋情姐不怕傻,刀子架在脖颈上,眉毛不跳眼不眨。”不得不说,这首民歌剧透了湘菜灵魂,一粒鲜红的辣椒,犹如火热的图腾,与湘西人仗义、痴情、大气的地域性格,相得益彰、辉映成趣。
汪曾祺写过腌“辣菜”。“入冬,腌辣菜——小白菜晾去水分,入芥末同腌,过年时开坛,色如淡金,辣味冲鼻,极香美。”辣是人间至味,辣的刺激性最强烈,最淋漓张扬。白石老人在画《清白图》时,画完白菜,余兴未尽添上几支细长辣椒,恍若几尾红鱼,游活了画面。儿时冬季,经常看母亲腌咸菜,铺一层白菜,撒一把盐粒,再投入几个鲜红辣椒,不几日,尖锐而美丽的辣,淋漓而豪放的辣,便激发了咸菜的香,酸咸辣爽,辣盖百味,母亲的腌菜是村庄里独一份香。
母亲的菜园子里常常要种植几畦线辣椒,每当立秋后,红艳艳的辣椒在夕阳下拉成了深红的影子,营造出一派丰收在望的生机。在深秋的夜里,各家素朴土窑中煤油灯的晕光开始洇出一小片豆黄,我坐在灯下穿辣子,学着母亲的样子用粗针大线从辣子把上穿过,并摆得错落有致,然后沉甸甸地挑到檐下挂起来。故乡的冬季,本该是冷色调的,山寒水瘦,一派萧瑟荒凉光景,唯有檐下几串鲜红的辣椒串子,调配出了红艳艳的暖色调,是舌尖上无辣不欢的狂喜。抬头望一眼,马上联想到村庄里寒冬腊月的打平伙,大铁锅里汩汩炖煮的羊肉中,仿佛全是红彤彤的辣椒所营造出来的热辣气氛。走在乡村,冬天屋檐垂落的一串红椒,令人不断滋生出日月殷实富足的自满来,分明让人鼓起一团向上的勇气。
成家后,我喜欢上了做菜,由于嗜辣,几乎无辣不欢,无辣不成菜,炖羊肉、红烧肉,哪怕炒个时鲜青菜,烧个冬瓜虾米,也要放几粒鲜红香辣的小米椒提味。以辣椒为主料,我会做不少菜,有一道菜叫炒搨辣椒。选十个尖椒,用盐水洗净去头,一切两半抛去中间的筋和籽,锅内放适量菜籽油,把尖椒放入锅内翻炒,炒至辣椒变软呈虎皮状,加入葱花,放入盐、一品鲜等调料,加盖闷两分钟,直至把辣椒焖软。这道菜辣中带鲜,很是下饭。还有一道辣椒炒鸡蛋。青红辣椒切丝备用,准备适量蒜瓣,先将三个蛋液打好炒至嫩黄,迅速出锅,再将油爆出蒜香味倒入辣椒丝翻炒,继而倒入鸡蛋,即可出锅。后来又学了一种辣椒鸡蛋饼。将辣椒切成碎末,与鸡蛋一起搅拌均匀煎成鸡蛋饼,吃起来也辣,辣中一股奇香。
我少时比较挑食,许多菜都不碰,去外地读书时,母亲担心我饿肚子,常常准备一瓶香辣子让我带着。那是母亲为我特制的一道美味。用上好的清油,爆炒芝麻、香葱、辣子,加入盐等调和面,香辣爽口。二两馍夹着香辣子吃,几乎是我那段求学生涯的常态。有美食吃,是舌尖上的幸福。儿时喜吃的食物,往往惦记终生,那一口妙不可言的滋味,往往便是沉甸甸的乡愁。